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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当局者、旁观者、布局者

第四回 当局者、旁观者、布局者

“这样的怪物,必须及时除掉。”

琴幸辉足尖在地上一击,那“爬行蝶”所在的位置绽出一朵蓝白色的冰莲花,将怪物冰封。随后冰花凋零,怪物随之脆裂,化成冰粉。

之后是雪暴。

自琴幸辉为中心卷起雪暴,将空中的红蝶全数用雪花包裹,团成雪球。潜伏在地面上的数只爬蝶也被卷入空中,揉成了团。

“哈哈哈,小子脾气不小嘛。”豪快的声音透过雪暴,清晰地呼入幸辉耳中。

一道红色的高大身影稳健地踏入这强烈的雪暴中,狂虐的强风、至极的寒冷不能撼动其分毫。张扬的红发,连鬓的大胡子,仿佛狮子的鬃毛。脸上皱纹深刻,风采威武。

“噼噼啪啪”,蓝色的电光伴随着爆裂之声从相反的方向传来。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一身黑礼服,一顶黑色的圆顶礼帽。尽管身处虫雾包围之中,这男子却是神态轻松,抿起的嘴角挑出一个固定的弧度。但凡靠近他的虫子,都被爆出一道蓝色的电光击中,烧成焦黑的一团。

“总算见到个活人。想不到水神官也要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联修学会插一脚啊?”

这两位神官,正是做客剑仙山的“红狮王”苍元龙和“电击枪”协陆。

暴风雪止息时,大片的虫雾再次向着三位神官席卷。

苍元龙右拳在身后一紧,巨大的爆炸将身后的红蝶通通轰飞。右拳向前一击,一股无形巨力又在前方推开一条走廊,直通琴幸辉所在的位置。

琴幸辉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只好求助于这最不想遇到的两人了:“两位神官误会了,在下只是和妻子蜜月至此。刚才妻子不幸被这虫子咬伤,在下正要去向仙人们求助。万望两位协助。”

协陆道:“我对医术有些心得,她现在情况如何?”

“这……我妻子身患血烙,被咬之后,魔素感染了……”

“魔变?”协陆倒吸口气,轻松的神色全无,“这症状在医学上是无解的,快去找仙人们帮忙吧。”

“妻子行动不便,我将她留在房间中,只有一个侍女在她身边,我真怕在我寻到仙人回去之前,房间已经被红蝶侵入了。方才我竟然在虫海当中发现了更加恐怖的怪物,所以加倍担心妻子的安危。请两位帮忙。”

苍元龙爽笑道:“哦,原来是要我这老骨头帮忙保镖啊,你小子找对人啦,哈哈。走,由我这老家伙给你开路。先去接你妻子,再杀到仙人那边去。”

“感激不尽。”

三位战斗经验丰富的神官,摆成一字阵。琴幸辉在前用水开路,苍元龙两面轰杀,协陆运转凌厉的电光在后方守护。三人毫发无伤,很快又杀回琴幸辉的住所。

房间内没有遭到红蝶入侵的迹象,琴幸辉迅速闯进卧室。

一道金属的寒光向着幸辉闪来……但发现来者是琴幸辉,夜月立刻把凶器收回裙子内,躬身行礼致歉:“夜月没想到殿下回来得那么快。在半路上遇到仙人了么?”

“不,我找了帮手,要带以沫一起走。”

“小姐的情况现在非常不妙,恶化得很厉害。您快去看看吧。”

红色的血丝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蔓延到了脖子上。掀开被子,发现直至手腕,脚踝都已经被血丝侵蚀。而睡衣下的患处,皮肤已经完全血红了。

以沫紧闭着眼睛,张着嘴巴艰难地喘息着,“幸辉”的名字不时地从她的口中,伴随着痛苦呻吟吐出。

“我回来了啊。”幸辉把爱妻抱在怀中,但以沫并没有给于任何回应,仍然闭着眼睛,艰难地喘息着。

“这魔变的速度也太快了!”幸辉感到怀中的妻子身体发烫,心中倍感煎熬,抱起以沫,对夜月丢了句“带上以沫的衣服跟过来”,就冲出了卧房,和苍元龙、协陆汇合在一起,杀出房间。

“退回房间里去!”刚出房门,三人就被一声粗犷的喊叫镇住。同时脚下大地传来隆隆响动。

三位神官不及多想,同时退回。一个巨大的碉堡轰隆隆移动过来,将门口封住。石头的碉堡敞开一道门,正和房间的门对在一起。

碉堡中一个粗衣短须、肌肉壮实的男子向着众人一拱手:“石仙拔青峰,奉会长之命,营救生还者。诸位请去‘多宝阁’避难,孤辰和忘乡都在那里。快进来我这堡垒中来,我带你们过去。”

七层的白色宝塔多宝阁外,笼罩着淡淡的半圆形的紫色光罩。红蝶一接近这光芒,便立刻燃烧,化成飞灰。

塔内一层,酒仙忘乡正在大骂孤辰“无能”。七名模样狼狈的剑仙弟子,六男一女,哭哭啼啼,战战兢兢。书仙来回踱步,画仙神情严峻,棋仙长吁短叹。

忽听轰隆隆巨响,知是石仙折返,忘乡急匆匆迎上去,见天战两国的神官无事归来,大喜道:“这是孤辰此次准备不周,竟然被妖物突然闯入。万幸二位无事,不然我联修学会获罪不浅。”

二人并不在意被红蝴蝶袭击之事。苍元龙笑声“战了个痛快”,协陆询问众人是否受伤。

石仙拔青峰即刻告辞,又去救援生还者了。

琴幸辉抱着妻子冲到孤辰面前求救。孤辰看以沫伤情古怪,疑似魔变,急忙询问详情。

忘乡不耐烦的语气道:“孤辰老弟,别管那女人啦。天战两国的两位贵客已经平安归来。你还不解开围山而设的百里结界,送二位脱出险境?”

孤辰在专心查看相以沫的情况,无暇分心理会。

忘乡跺足道:“孤辰老弟,那个凡人,你管她作甚?”

孤辰拧拧眉头,瞧也不瞧那胖子一眼。

苍元龙一拍忘乡肩膀:“没事。我倒是不急着走,正准备卖弄卖弄我这老骨头,帮着救几个人回来,要跟我一起去么?”

协陆道:“会长不知,这位公子可不是凡人,他是水之国的神官。”

“神官?他也是神官?”忘乡一愣,这才向以沫那边望了望,大惊道,“这不是魔变么?没救了。赶紧烧了免得她变成魔物危害我们。”

琴幸辉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却被孤辰急忙按住,摇摇头,道:“我这塔五层上陈列着一张‘净心床’。先将这位小姐放在床上,可以保证魔变不再蔓延。只是其它的生理机能也会一并停止,宛如死去一般。但不用担心,这宝物本是我为了保证身体不老的同时修养之用。虽然不能治疗魔变,但也能争取时间,你可另请高明相助。”

忘乡见状大怒:“小小神官,哪值得用仙家的宝物助他?那魔变是根本没救的!小子,还有功夫管别人?先担心担心自己怎么逃命才对吧。媳妇什么的再娶就是啦。”

“过、分!”

琴幸辉把至今为止的重重愤怒、焦躁加在一起,一拳揍在那肥嘟嘟的脸蛋上。忘乡整个人旋转着飞出去撞在墙上。

孤辰一拍大腿,差点叫出“好”来,急忙用身体拦着琴幸辉,好像是怕他继续攻击忘乡,实则是怕忘乡报复琴幸辉,所以用身体掩护他。

“小子,敢打我!”忘乡将口中血一淬,正欲报复,忽然眼珠一转,“你到底什么来历?”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来历。这一拳我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为我最重要的妻子打的,你知道我叫琴幸辉就够了。”

孤辰原先并未在意琴幸辉是谁,却看他穿着华贵、器宇轩昂,知道是个富家子弟。但看打了忘乡之后却仍隐瞒身份,猜他来头应该不小,猛然醒悟!他握着琴幸辉的手一阵激动:“琴幸辉、琴幸辉,瞧我这记性。原来你是水神之子,怎么不早说啊?都长那么大了,仔细一看真有小时候的影子。那这位患者是你的妻子?”

“是。”

“前些天刚接到水神的信,结婚的对象是‘太商财团’家的千金相以沫不是么?”

水神、太商财团……

苍元龙、协陆同时眼神一凛。忘乡脸色一白,揉着肿起的脸颊,不敢再吭声。

孤辰掏出个药瓶,倒出一粒丹药,递给琴幸辉:“我这有一颗仙丹,先给相小姐服下,可减轻她的痛苦。咱这就把她送到净心床上吧。”

琴幸辉接过丹药,连连道谢,又说:“怎好意思占用仙家宝物。现在众位仙人并未到齐,而魔变大概还需要几个小时。先将以沫放在床边,也许等诸位仙人到齐,便有良策。实在万不得已之时,再用那宝物,也减少凡人因使用仙宝而对身体造成的负担。”

“贤侄想得周到。”

幸辉抱起以沫,叫上夜月,同孤辰一齐上塔去了。

忘乡查看伤情,除了脸被揍得肿起老高之外,槽牙似乎也有松动。他取下青葫芦饮了几口仙酒,立时痊愈。但自觉颜面无光,再不言语,坐在原地喝酒,呼呼地生闷气。

棋仙百韬不忍见此,背过身去叹道:“会长若在,联修学会万不至于遭此大难啊。”

协陆见发愁的是位温婉清丽的白衣少妇,怎能坐视不管,上前搭话:“忘乡会长只是挨了一拳而已,不至于当他不存在啊。”

“协神官误会了。忘乡是副会长。因为会长无故失踪,所以现在他是代理会长了。”百韬一副愁容,眉头总是严肃地皱着,很容易让人误会她在生气。

协陆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恭敬了:“哦?请问真正的会长是?”

“如界轮。”

听得此名,协陆眼睛一亮:如界轮,仙界奇才的法宝大师,剑仙孤辰的师傅,他才是我此行要拉拢的目标。还在好奇他怎么不到,原来是失踪了。

“他怎么失踪的?”

“这就不知道了。十年前联修学会聚会之日,他未出席。我们多方寻找,也未见其踪影。想是十年前神魔大战,他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其中了吧。当年我仙界也有很多仙人失踪,后来陆续发现尸体,查证都是死于魔族之手。”

“原来如此,魔族……此次红蝶袭击剑仙山,似乎也与魔族有关。那蝴蝶能吃人,也能引起魔变,看来是魔族残党对仙界的报复行动。我十年前参与神魔大战时还是个孩子,没机会真的和仙人联手抗魔。没想到今天倒有机会再跟魔族较量,而且还是跟你这么优雅的仙女一起,实在是幸运。”

棋仙百韬并没听出协陆的弦外之音,只是平淡地说:“我优雅?哦,谢谢。可为什么说是‘幸运’?你瞧现在这种情况……”

“棋仙百韬,我没记错吧?联修学会中名列第四,排名在大名鼎鼎的孤辰之上。再有我助力,众位仙人合作,想杀出虫海去,应该也不是难事。”

百韬叹道:“我道行虽然比孤辰高,但论战斗实力远远不及。凭孤辰的三昧真火,就足以瞬间将全部魔虫焚杀。”

“啊?”协陆听得如此威力的法术,不禁目瞪口呆,“那孤辰仙人何不使用啊?”

百韬望了望协陆,奇怪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那你早就被烧死了。烈火无眼,会伤及虫海中的无辜,所以要速速将外面的生存者全部救回,然后才能使用。”

协陆没想到每句话都被这位女仙驳回,暗道这第一印象分恐怕是要跌倒生平搭讪记录的谷底了,只好改口顺着百韬的话意道:“是啊,我怎么连这都忽略了。当然要静候生还者全数归还后再行动啦。”

“但忘乡会长又与孤辰意见不合,说此法耗时太久,唯恐发生变故,主张立刻打开笼罩在山外的结界,让蝴蝶自行散去。双方都有道理,真不知支持谁好。”

协陆惊奇:“等等,什么?你说不知道支持谁好?明显是孤辰仙长更有道理啊。打开结界,魔蝶岂不是有机会危害到更多人了么?”

协陆的观点再次遭到驳斥:“协神官,你总爱轻率地下结论呢。现在塔外受困在百里结界内的仙人们,随时有性命危险。只有打开结界,他们才能有逃生的机会啊。况且结界外是不是也发生了虫害,我们还不知道。若是发生了虫害,固守百里结界就没有意义了。”

“不,没有。”画仙舒疏的加入,倒是为不敢再开口的协陆解了围。

百韬问:“为什么?”

画仙从袖子中摸出画轴,一边卷开一边解释:“我上山之前为剑仙山作画一幅,现在剑仙山的情况便能即时地反映在我的画上,你们看。”

说着,画轴展平,剑仙山的远景图展现出来。此时的仙山周围被一层紫气笼罩,罩子里红彤彤跃动的一片,应该是已经充满了结界之内的红蝶。罩子外面却是一如平常,月落日升。天色半白。

苍元龙惊叹这画卷神奇,也来参与讨论:“不知道菩萨的惨案和这红蝶是否有关?”

书仙最后也被吸引了过去。唯独酒仙忘乡被冷飕飕甩在了一边。

众弟子原本人心惶惶,此时见二神官并众仙长都畅谈自如,全不以被困塔中为意。又见塔外紫色结界光芒赫赫,魔蝶被烧的火花此起彼伏,至今未有一只漏过。众弟子议论着“有师傅在必然平安无事”,渐渐安心下来。

这时睡仙片英、琴仙优韵护着赤游、秀临并众多剑仙弟子拥进塔中,各人虽然神色疲惫,但全无外伤。

随后听得骂声骤起,究魔王抱着他那美妇人,气冲冲闯进塔内,浑身冒着青烟:“孤辰那老兔崽子,在塔外布个结界,怎么谁都不挡专挡老子,害得老子烧掉一层皮!”

赤游怀中抱着秀临,焦急地喊:“师傅,师傅!这小姑娘突然喊着‘头痛’昏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您来看看啊。”

协陆听得“小姑娘”三字,精神一震,立刻赶过去问:“我懂医术,给我看看。”

赤游把秀临平放在地上。协陆借着摸脉的样子,在秀临的滑嫩的手上揉摸了一番,又撩开挡住面颊的金发仔细观查着点点头,轻声道:“可爱是够可爱,不过怎么有三分像是男孩子啊?”

“肯定是女孩。”赤游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桂霭须弥说要跟秀临一起入浴来着。

协陆在秀临胸口上按了几下,失望地道:“确实是男孩,下面有兴趣你自己确认一下。”

赤游怎好意思去摸?但心生疑惑:“若这孩子是男孩,莫非菩萨其实是男人……”自责居然连恩人的身份都没搞清,还谈什么报仇?

协陆漫不经心地检查秀临,说道:“昏迷似乎是疲劳所致。大概是因为亲人去世精神受到刺激,再加上旅途疲劳的原因吧。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说着,把秀临身体放平,头微微一偏,保持呼吸顺畅。

孤辰和琴幸辉从楼梯上下来,未见夜月和相以沫。看样子他们是把相以沫留在了五楼,由那侍女看守着。

琴幸辉见塔中又多出许多人,急忙前去询问有谁知道解除魔变之法。忽听孤辰惊呼一声,指着究魔王大喝:“你这妖怪,怎么进来的?”

究魔王正由那美妇人检查伤势,一见孤辰,也是大怒:“孤辰你不够意思,怎么布下结界故意不让老子通过?幸亏老子身子结实,总算是撞进来了。”

孤辰叫苦道:“你这妖怪,闯祸了,你把我这结界撞了个洞!”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齐齐向门口看去,并未见塔外紫光结界有何破损。

那美妇人一边用妖法给究魔王治疗着烧伤,一边满不在乎地道:“结界上的法力是流转不停的,此刻那破洞,谁知转到哪里去了。外面那些虫子,没准已经从那破洞侵入这塔中了。活该,谁叫你们害我家大王来着。”

闻听此言,琴幸辉头中嗡响一声,急忙转身向塔上奔去。

不防一只巨大的怪物从二层直扑下来,琴幸辉正在魂不守舍,未加提防,被扑下楼梯,摔在一楼地面上。

众人大惊,看那怪物分明是一只巨大的红蝴蝶。个头有猿猴那么大,翅膀摊开,四角着地,仿佛兽类的四足,六条细腿盖在翅膀下,毛刺钩住了幸辉的身体。

那妖怪将琴幸辉压在身下,卷曲的口器急速射出,刺向琴幸辉咽喉。琴幸辉身体一偏,躲过刺击。那口器却直直射进地中,仿佛利矛一般。琴幸辉趁机抓住口器一扯,双腿夹住蝴蝶身子向上一蹬,生生将这蝴蝶的头扯了下来。推开死尸,一跃直接跳上了二层。口中只念着:“以沫,千万不要出事啊!”

孤辰大怒,喝一声:“看好这牛头,让他老实呆着,别再乱窜了!我去七层修补结界。赤游,你带几个弟子守四层。优韵,片英,你们在塔中巡逻,剿除魔物。其余人留在一层待机。”

虽然剑仙孤辰在联修学会中序列第九,但战斗经验最为丰富,自然群仙听他号召。

琴仙优韵、大弟子赤游、睡仙片英和三个自告奋勇的剑仙弟子随着孤辰上楼去了。

忘乡见众人都听孤辰调度,更加气恼:“你瞧,拖延久了,果然出了变故。早听我的,解开结界散了这些魔物不就完了。谁给我出去破了最外面那层结界?”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响应。

忘乡跺足道:“我自己去!”协陆急忙拦下劝阻。

忽然,凄厉的惨叫声盖过了酒仙制造的混乱。

惨叫者是人群最外侧的书仙黄齐。

只见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哀嚎不已,血柱从他脖子与手掌间的缝隙中滚下。每一滴血珠,都化成一只小小的幼蝶,再次钉在书仙身上。那些红蝶一分二、二分四,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将书仙全身覆满。

众人欲去营救,不知如何下手。想杀那魔物,又因其在书仙身上而无法出手。

眼见书仙倒在地上来回打滚,挣扎与惨叫越发剧烈,又逐渐转小。

苍元龙终于按捺不住,一拳挥出。无形之力将那被红蝶覆满的人体打飞。然而那人形在空中飞散,已经不见了内中书仙的身影,仿佛根本就是红蝶组成的人形一般。

联修学会序列第七的骨干成员,居然在众人还没做出应对之时,就被吃得一干二净,连一根头发、一片骨头、一滴血也没剩下。更可怕的是那些魔物居然以血肉滋养,瞬间生出千千万万,已经布满了半个一层的空间。

“快,上楼!”苍元龙怒喝一声,扛起身边几个吓瘫的剑仙弟子就往楼上跑。画仙拉开一幅空白画轴,举在空中,靠近的红蝶立刻被吸入其中,成了不会动的画面。棋仙面前则浮现出纵横交错的无数条线,织成一张网,蝴蝶一触便像粘在蛛网上动弹不得。二仙一左一右,护住楼梯,掩护众人撤退。

究魔王口吐烈火,鼻喷狂风,清出一条道路来,扛着女妖小玉冲向楼梯,沿路将不少跑得慢的剑仙弟子撞倒。百韬也被狂奔而来的蛮牛撞倒在地。

协陆本欲救起地上的秀临,但一见百韬摔倒,便舍了秀临抢上去抱起百韬,一起逃上二楼。

苍元龙待所有会动的人都从一楼转移至二楼时,拒住楼口,运神力将一楼乱炸一通。协陆放下百韬,在楼梯口拉起一道电网。众人将附在衣服上的蝴蝶消灭,查点人数,少了三名剑仙弟子、书仙、秀临和酒仙忘乡。

“莫非酒仙也被吃了?”众人回想,并未有此印象。

画仙道:“我看他出塔外去了。”

苍元龙道:“莫非是去打开结界了?这么凶残的魔物,要是放出去的话,绝对是危害无穷。得去阻止他。”

协陆道:“谁知道他去了哪里,会用什么办法解除封印?别去管他啦,大家守住二楼,务必小心仔细,我去向孤辰说明此事,看他如何处置。”

两名剑仙弟子自愿同去,协陆却坚持自己独行。其余人惊魂甫定,都用异样的视线刺向究魔王与那女妖。有些剑仙弟子暗暗运仙力凝在剑上,似乎随时要向究魔王刺出一剑。

究魔王一阵嬉皮笑脸,对怀中的美人道:“小玉啊,你擅长结界之术,编个结界保护大家,如何?”

那女妖小玉冷言冷语:“行是行,不过神、仙、佛不得入内。”

究魔王啧了一声:“大家都是朋友嘛,你计较个什么劲,小心眼儿。”

小玉不情愿地说:“既然是大王发话了,那好吧。”正要作法,忽觉得塔内一阵乱晃。二层陈列的许多宝贝都被从柜中、桌上晃下来,摔散一地。众人站立不稳,急忙蹲低身子。

咔嚓一声,仿佛霹雳炸响。

二层的地面裂开数条缝,其中一条竟有半层楼长。无数红蝶从一楼攻入二楼。

而五楼的琴幸辉也是同样的情势危急。他整用冰雪阻挡从窗户涌进来的红蝶,然而还是有大量的红蝶杀进塔中。

幸好夜月守在以沫旁边。她正十分警惕地握住裙角,一有蝴蝶靠近,便用裙摆扇过去。一阵金属搅拌之声后,落下的便是红色的粉末。仿佛那裙子是一台绞碎机一般。

相以沫十分痛苦地呻吟着,平躺地上。红红的血丝在那纯白的脸上蔓延。

忽然,强烈的地震晃得夜月脚步不稳。琴幸辉又感觉头痛欲裂,扶在墙上,不能行动。

众多的红蝶趁机聚在一处,汇成人形,蟾宫玉寒从中现出,仿佛是散步时随意穿过了一扇门。其余红蝶争先恐后地伏在地上,铺成了一层红毯。蟾宫玉寒踩着这松脆的红毯,一步一步向以沫那边走去。

“不许接近以沫!”

数道冰锋从不同的角度飞刺蟾宫。蟾宫玉寒行动无常,若往若还,身影每一闪动,只避开一刀。待将全数冰封全数避开,蟾宫拨着鬓发一笑:“为什么一直在用从小靖海那里学来的招式,这连你十分之一的实力也发挥不出啊。不抱着杀死本宫的态度来战斗,本宫可是会感到无聊的啊。”

琴幸辉怒目相向,口中默念出对水神的赞美,祭出神器:“北国风光。”

雷光向两侧切开空间,一把蓝色透明的细身长剑落入琴幸辉手中。冷森森白色寒气沿着竖直的剑身垂下地面。

“你居然赞美神!叛徒,你不配跟本宫交手,退下!”

蟾宫玉寒厉言一出,琴幸辉感觉浑身麻痒,不再受自己控制。右腿后撤一步,膝盖跪地。紧接着左腿也要跪下,无法控制。

这是……帝权。

可以命令一切的魔力。无论事物、生灵,只要“帝权”发动,便都会照着施术者的意愿行动。

“怎么可能?即便是个死人,也能发动‘帝权’么?”

既然双腿不自觉的后退,那只能靠双手了。琴幸辉双手举剑向地上一插,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同时神力贯注神器当中,由剑尖激发,地面瞬间布满寒霜,无数冰笋从地上刺出,下一刻便会将整个楼层冰封。

“融。”蟾宫冷哼一声。冰笋尽化,寒气消散。

琴幸辉因激烈的头痛而难再出招,只能靠双手支撑住身体。不幸的是,“北国风光”本是一把锋利的宝剑,支撑不多时,竟贯穿地面。琴幸辉左膝坠地,发出一声碎裂似的闷响。剧痛使得琴幸辉差点叫出声来。

一道白色的人影射向蟾宫——夜月双手各握一把形状奇特的剪刀,向着蟾宫双肩插下。

蟾宫肩膀微微一侧,轻巧地避开这迅捷凶狠的刺杀,左手一挑青霜雪夜月尖俏的下巴:“亲,你差点就弄伤自己了,好好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啊。”

夜月双眼一片茫然,脱力地仰面摔倒,发出散乱的金属撞击之声,仿佛落地的是一件装得满满的金属工具盒。

蟾宫缓缓来到相以沫近前,仿佛是在赏玩艺术品似的观察着:“还真是漂亮的人儿,长得有些像本宫哪,难怪天权会喜欢你。真是……不错的祭品。”

扑在地上的蝶毯绚烂起舞,好像飘起一场血色的雪,毫不理会琴幸辉的怒喝,布满了以沫的身体。

以沫变成一副红色的躯体,随着蝴蝶扇动翅膀的节奏,上上下下跃动着浮上空中。蟾宫摸向了那躯体的头颅,露出了恶毒的神情。

“住手!”琴幸辉用尽全力的一声大喝,无尽的魔力涌出身体,震得整个楼层一颤。蟾宫眼神一怔,仿佛被这一声“住手”喝住,变成雕塑,再不移动分毫。

“我的腿啊,站起来!”强烈的意识再次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琴幸辉抽出冰剑,向着蟾宫奔去。无数红蝶在幸辉前方组成障壁,但在一声“滚开”的命令后,红色的障壁自行溃散。

向着姐姐拦腰一剑,但姐姐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剑锋切过她的身体,却宛如什么也没切到一般。蟾宫,不见了。

浮现空中的被红蝶覆盖的人体向下一坠,正落在净心床上。

“散开!”运用了帝权的命令,红蝶无论死活都无法抗拒。包覆着人体的红蝶尽数落在地上,然而床上空空,并没有以沫的身影。

这景象就如同被红蝶吞噬的其他人一样——被红蝶包裹的人,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琴幸辉在空荡荡的床上徒劳地摸索着,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起自己在红雾中看到的那一幕:“不,以沫没事,没事的。”

但琴幸辉什么也没找到。床面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殿下。”夜月平静地唤着琴幸辉。

“快帮忙啊,找找以沫。”幸辉一时着急,竟没有在意刚才被蟾宫制服的夜月,是何时恢复神智,几时站到身边的,又为什么冷静得仿佛没发生过战斗一般。

“殿下,你还好吧?小姐,就在你旁边啊。”

琴幸辉顺着夜月的视线,向身边一望,以沫呼吸微弱地躺在地上,红色的印记更加深重了。

“不,这……这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

“夜月,你刚才看见了吧?”

“殿下,您是指什么?”

“那个人……有个女人想袭击以沫,你看见了么?”

“不,没有看见。”夜月的语气中微微透出疑惑与担忧。

琴幸辉柔柔眉心,再次扫视现场。死去的红蝶铺满了一地,残存的红蝶正在缓缓从窗口飞出。

不知为什么,但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他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问:“从刚刚红蝶侵袭,到现在的攻击结束,中间发生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殿下在抵御从窗口入侵的蝴蝶,夜月守护小姐。突然殿下似乎身体不适,跪倒在地上了。夜月赶去支援时,殿下突然奋起,驱散红蝶。之后就在床上摸索着什么。红蝶的攻势也停滞了。其间以沫小姐始终在地板上。殿下,您怎么了……”

“不,我没事。”

琴幸辉心中纳闷:“夜月的叙述与我的所见,根本完全不同。”

他再次检查了静心床的周围,床四周地面上落了一圈红蝶。这是符合自己记忆的,那些裹着以沫,后来落在床上的红蝶,被自己用帝权喝退后,此时都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夜月,这些蝴蝶是哪来的?”

“这些是刚才无缘无故聚在净心床上的。殿下刚才对着它们喊了一声‘散开’,它们就散落到地上了。”

可恶,到底从哪开始是幻觉,从哪开始是真实的啊?

诶?奇怪?我的命令是——“散开”!它们怎么都……

幸辉似乎觉察了什么异常。

“这些红蝶,为什么都不动了?”

琴幸辉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其中几只,确认是——死了。

这……不对!

琴幸辉心头如遭重击,不禁为险些发生的危险而战栗起来。

“殿下,您发现什么了?”

“是的,非常可怕的事情。”

“什么?”

“没准,她在帮我……”

“殿下,谁在帮你?”

“夜月,能帮我做个试验么?”

琴幸辉取出从剑仙孤辰那里得到的药丸——孤辰告诉他这药丸能帮助以沫减轻痛苦。

“夜月,你能检查一下这药的作用么?”

“这……没有工具和仪器。殿下,您什么时候需要检查结果?”

“现在。”

“好的,夜月失礼了。”夜月恭敬地接过药丹,吞进口中,慢慢咀嚼,“无毒,也无任何明显的药效。材料主要是甘木,应该有延年益寿的作用。丹药上附加了仙力……强烈的仙力,却在故意隐藏,蓄而不发……呕。”

大概是由于药很难吃,夜月干呕了一下,但立即捂住嘴巴,继续细细咀嚼。最终咽下的时候,仅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幸辉警戒着周围危险的同时,追问道:“这药,没有缓解痛苦的作用么?”

“似乎是没有……”这样含糊的回答不是夜月的风格。她从裙下摸出剪刀。这是一把奇特的剪刀,两片刃一片是月牙形的,一半是直的。夜月将剪刀打开,用内侧锋利的刃在指尖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其毫不犹豫的程度仿佛划开的并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不,没有镇痛的作用。”夜月又在血红的伤口上挤压了一番,血从指尖流到指根,“嗯,确实没有减缓痛苦的作用。”

“那么,如果有什么不适或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是。殿下,您怎么会怀疑这颗丹药呢?这不是孤辰仙人给您的么?”

“孤辰给我这颗药丸,是在向我推荐净心床之后。当时并没在意这其中的古怪之处。如果这张床能停止一切生理机能的话,理应包括痛觉,那这镇痛药还有什么作用呢?而且为什么只给我一粒?明明有一瓶子的药丸啊。”

“殿下是怎么认为的呢?”

“如果给我一颗以上的药丸,他怕我会自己尝试一颗。也就是说他十分希望仅仅以沫一人吃下这没有镇痛作用的药丸,并在服药后躺在床上。”

“由此也看不出孤辰的用意。也许并无恶意。”

“那隐而不发的药效令我十分在意,你能分析出来么?”

“不,因为这仙术隐而不发,夜月自然无法断言。或许那仙力才是药效的关键。嗯,会不会是慢效药?”

“也许吧。”幸辉蹲下身子,点指着净心床下的死蝶,“还有另外一个疑点,这些落在床下的蝴蝶,它们死了。我并没有杀死它们,你也没有。它们应该是被这床杀死了。而它们离开了床面后,直到现在也没活过来。这床……难不成仅仅是一张‘杀人床’。”

“杀人床,这……”夜月感到了不祥的命运即将降临在自己头上,于是将神色压制得比水更平静,以免幸辉看出破绽,“夜月认为您的推测十分合理,合理到了无需任何检验的程度。”

“检验一下。”琴幸辉毫无犹豫地下命令。

“是。”不幸的夜月缓缓从给裙兜中掏出一本黑色的小册子,留恋地望了一下,塞进幸辉手中,嘱咐幸辉“好好照顾小黑”,然后绝决地扑到了床上。她在床上愣了愣,又滚了滚,眨眨眼睛,伸展伸展手臂,接着又跳了下来,从幸辉手中夺回本子,迅速地揣回裙子里,并要求幸辉“忘了小黑的事”。

“结论呢?”

“正如殿下所想,这床上的仙力非是小姐的身体能够承受的。孤辰或许受用,但如果小姐使用了这净心床,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幸辉愤愤地一捶床面:“孤辰这老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夜月向着幸辉欠身:“殿下,这么说,红蝶侵入多宝阁这事,也十分蹊跷了?”

“对,没错。我怎么早没注意到?以究魔王的能耐,是不可能在红蝶的围攻中丧生的,必然会来找到多宝阁和大家会合。那么结界为什么仅仅把他排除在外,是因为孤辰讨厌妖族么?如果想把究魔王留在塔外困死,就应该布下更强的结界。既然孤辰没有这个能力,干嘛还要排除究魔王,故意让他撞破。”

“故意让究魔王撞破结界?”

“这样就能把红蝶名正言顺地引入塔内了。”

“他想害死大家么?等等……殿下,现在孤辰仙人正在七楼‘修复’结界……单独。”

琴幸辉一捶床面:“这么多红蝶侵入结界不正常……是孤辰,他不是修复结界,而是把结界削弱了!快,你立刻去七层,看看这老畜生现在在做什么!”

夜月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盯着幸辉。

“有什么问题么?”

夜月罕见地笑了一下,那是如明月一般动人的笑容:“还以为因为小姐牵涉其中,您不能冷静思考了。看来是夜月多虑了。以这个势头,相信这次的事件马上就会被您解决了。那么失陪了。”

夜月双手拎起长裙,奔向楼梯。

然而孤辰率领着优韵等人正好从楼梯上下来了。

孤辰看幸辉等三人平安无事,面露欣慰,道:“封印修补好了,暂时不会有魔物入侵了。优韵,你陪琴贤侄在这里保护他的妻子,我到一楼去看看大家的情况。”

琴仙优韵来到床边,一见以沫,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好严重的魔变!孤辰,我联修学会中应该无破解此患之法吧?赶紧让这位公子带她离开剑仙山求医吧。”

孤辰很是为难:“现在结界把魔蝶封锁着,不能轻易打开。幸辉贤侄啊,虽然我也很担心相小姐的安危,但如此凶恶的魔蝶要是放出结界之外,非同小可,希望你能体谅。事关重大,待我回一楼中与众仙商议一个万全之策。”

琴幸辉心想:“不知这老家伙还有什么阴谋,我最好跟着他。”于是道:“夜月,你好好保护小姐。孤辰仙长,我跟你一同下去与大家商议对策。”

孤辰向以沫望了下,显出担忧的神色:“看相小姐如此痛苦煎熬,贤侄啊,你没把我给你的丹药让相姑娘服下么?”

“已经服用了,不知为何还无起效。”

“莫非是药力不够?先将相姑娘安置在净心床上为好,可以暂时阻止魔变。”

“这……这床会造成以沫假死。我实在是担心,以沫会一睡不醒。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用。”

孤辰也未强求,道:“这床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非是解决之道。”

琴仙优韵道:“我倒是可以为这位相小姐弹奏一曲,强行让她入睡。这能减缓魔变的速度,也能减轻她的痛苦。魔变十年未曾一见,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发作,非同小可。你们快去快回,若是决定打开结界,务必立即告知我。我要尽快出山,向‘三清祖师’禀报今日剑仙山之事。”

仙界至尊的三清祖师?

琴幸辉眼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急忙道:“优韵仙长既然要向三清至尊禀报此事,便带以沫一同去。”

“可以倒是可以,但只怕他老人家也无法治愈此症。”

“即便他一时无法解除,但以他的见识,也必定有所对策。还望仙长成全。”琴幸辉充满乞求地盯着优韵,只盼着一个“是”字。

“好吧,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他老人家见不见你们,我可不敢保证。”

“多谢仙长成全。孤辰仙人,快和大家汇合,商量出山之法吧。”不待孤辰回话,琴幸辉已经跑下楼去。

秀临从一片黑暗的昏迷中醒转,双眼还是迷迷糊糊,感觉似乎有无数的红枫在身周飘舞。

面前站着一名黑发紫衣的女性,微笑着,向秀临伸出了手。

“姐姐?”秀临下意识地回应着,伸出了手。

那女子的面目瞬间清晰,是一个无比熟悉的美颜。冷艳高傲,一双黑眸泛着幽深的光芒。利剑组成的双翼在背后扇动着,被碾碎的血肉从剑与剑的缝隙中渗出。无数的刀以秀临为中心不停旋转着,中间夹杂着不少瞪眼突牙的人头,无不哀怨地悲号着。

“不,我怎么可能是魔族!”秀临一惊,身体向后倒。一副冰冷的躯体将他拥入怀中。拥抱着他的不是双手,而是滴着粘稠红液的断臂,秀临缓缓回头,看到的竟是一个无头僵尸。僵尸背后是一个无尽的深渊,深渊中是那个永远温柔笑着的慈脸。血点唐突在她脸上一滴一滴地漫溢出来,瞬间变得狰狞恐怖。

“害死姐姐的凶手!”秀临双手乱扑,却挣不开僵尸的禁锢。

又一只手迅捷地递了过来。秀临一把抓住,然而手中所握的却不是拥有体温的肌肤,而是一串木质的十八子佛珠。

“放手去做吧。”一个遥远的声音驱散了幻觉,只留下无尽的空白,及满天的红叶。

秀临望了望手中的佛珠,心绪平静下来,开始默念心经。

遍布红蝶的多宝阁一楼,秀临独坐。蝴蝶化作片片绚烂夺目的金色文字,被柔和地吸入他手中那十八粒佛珠之内。蝶海中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秀临稳坐在漩涡的中心。

“那是什么?”正在二层坚守的众位仙人和神官从地面的裂缝上目睹了这一不可思议的场面。正在围攻他们的红蝶仿佛是自愿般地退回一层,被卷入漩涡之中。

“那不是跟菩萨来的那个小和尚么?”“是菩萨的弟弟吧?”“想不到还有这等本事。”

究魔王不待红蝶散尽,抢先跳下楼来,一拍秀临肩膀:“小老弟,这招教教你牛叔。”

秀临缓缓睁开眼睛,其余红蝶一下子化成金粉,落向地面,发出淡淡的光晕,照的阁中微微一亮。

“好啊,小牛儿……叔。”秀临清秀的娃娃脸上,显出无邪的笑容。金色的光环在背后荡开,又缓缓消散。

究魔王顿时脸色大变,吱吱呀呀:“大、大姐,是……是你么?”

二层众人这才下楼来,检查了一楼中是否还有红蝶残留。奇珍异宝撒了一地。而空旷的场地中央,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痕格外引人注意。

这裂痕就好像一张笑开的嘴巴,嘴角直咧到墙边,将整个楼层一分为二。金粉在漆黑的大口中飘舞,迟迟不落。不知是因为这裂痕太深,还是这大嘴真能够呼吸,吹得那些金粉飘飘摇摇。

“好厉害的地震。”众人围着这裂痕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红蝶藏匿其中,便都围拢到秀临身边。

画仙舒疏道:“小和尚,你用的什么法术,驱散了那些魔物?”

秀临不解地歪歪头:“魔物,什么魔物?”

“吃人的红蝶啊,刚才到处都是。”

“嗯~没看见啊。”

“不是你作法祛除它们的么?”

“我只是念了下心经,姐姐让我每次睡醒了后念一念,为的是醒盹……还有净心。只要心净,自然不会有诸般魔障,不是么?”

协陆、苍元龙听得莫名其妙。棋仙百韬颔首沉思。画仙嗤之以鼻:“装傻充愣。别来这套,什么诸相是空?竟敢当着我联修学会的面故弄玄虚。天地万物皆是道生,岂会是空和虚无?若一切都是虚无,人世又有何意义?”

“这位仙人叔叔说的是,人生是苦。”

“哼,照你这么说,难道人生下来就该去死不成?”

秀临起身行礼:“生是苦,但死亦非乐,在苦与非乐之间,只有了悟本心,超脱轮回,才是正道。”

画仙顿了一下,冷笑道:“解脱轮回,我有一捷径。你将所有生灵杀尽,再不会有新生,轮回自断。这与魔族所行有何分别?”

秀临收了礼数,悠悠道:“佛亦杀生,心存善念。魔亦杀生,心怀恶念。佛魔本是一线之间。而灭世之举,非是断轮回捷径,而是造无边地狱,苦果更甚。”

“那我等修仙者,求长生不老,为的是永尝苦果不成?岂有此理?”

“修佛修道,殊途同归。长生不老只是手段,得成正果才是目的。朝闻道夕死可矣。执着者只得执着,忘执着者方能永存。”秀临稚气地一笑。好像是在笑堂堂画仙的理论是那么幼稚,随便一个稚气未脱的佛国小孩都能轻易点破。

苍元龙听得莫名其妙,大喝一声:“天地万物皆是创神‘女琼’所造,道啊、佛啊,也是‘女琼’所造,有什么好争的?”

协陆一反平时气定神闲的常态,怒喝一声:“不许提及创神大人名讳。”

脾气刚烈的苍元龙对协陆的斥责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生怜悯:“‘人神平等’的道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懂啊?可怜的家伙啊,还没从‘神奴’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一向蔑视佛教的画仙在辩论中没占到上风,恼羞成怒,一指秀临:“你小鬼倒轻松,有心情在这辩论。既然你有祛除魔虫的方法,赶紧消灭了塔外的害虫去!”

秀临一脸茫然:“我确实没见到什么魔虫,也不知什么驱魔的方法,刚才只是念经而已。或许是魔物惧怕经文吧?”

即便念经真能祛除魔虫,但众人都是神界、仙界精英,怎能去念佛经?大都心中不悦,只道是秀临故意刁难以显示自身法力高强,但见他是个孩子,不予计较。

百韬道:“既然小和尚你有如此法力,不知能否想个对策令大家脱困?”

“什么困?我们被困了么?可我并没见到什么魔物啊。谁能把我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告诉我么?”

百韬将红蝶突然出现,众人在多宝阁避难,结界被究魔王撞破,红蝴蝶攻入塔内的事情相告。

协陆补充道:“忘乡和孤辰对脱出方案看法不一,孤辰主张将红蝶困在结界内消灭,忘乡主张打开结界让受困的大家尽快逃离。你怎么看?”

“不是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么?”语气天真的反问让所有人一愣。

两全其美?既能不让红蝶脱出结界,又能让生存者逃出生天的方法?

秀临向着地上地裂缝一指:“我们从地下离开不就好了。被困的不是我们,而是魔蝶。他们被困在多宝阁结界和剑仙山百里结界之间了,但我们可以打通地道离开,然后出去求援。后续的生还者也可以从我们打通的地道逃生,这里只留下孤辰叔叔一个镇守,等众人逃离后,放三昧真火不就好了?”

百韬沉思片刻,道:“是个办法,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蝴蝶再次攻入多宝阁了。不过困在两层结界之间的道友们怎么办?”

“事情已经发生那么久了,有能力自保的自然不用担心,他们早晚会撤到此地;而无能力自保的……应该也已经不用担心了。”秀临叹息着,诵声“阿弥陀佛”。

画仙冷笑一声:“活不了的就让他们去死吧,你是这个意思吗?这回,你们佛家口口声声的‘救人一命胜过盖塔’什么的,倒不提了。”

“总好过不能逃生者连累得能逃生者全都遭难吧。”秀临竖起一根手指,向着塔外一指,眼中划过挑衅的光芒,“既然画仙前辈反对我,想必接下来是要自告奋勇外出营救生还者了吧。”

画仙脸憋得通红,再不与秀临争辩。

此时孤辰和琴幸辉等人也回到一楼,正听见百韬一叹:“可惜,唯一擅长土遁与缩地之术的石仙道友被孤辰仙人派去营救大家了。单凭我们这几人,这逃生的地道恐怕不好挖掘。”

秀临围着裂缝边缘来回观察着:“想不到孤辰叔叔也有失策的时候。不过,幸好地道早就挖好了。”

此时飘舞的金粉都已落地,秀临向着裂缝中一指。裂缝深处竟显出一条被金色粉末照亮的走廊。这走廊的地面和墙壁都是用岩石铺成的,看上去十分结实,略有坡度,长长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孤辰叔叔,这地道一定是为应急之用,能通山外的吧?”

孤辰大喝一声:“小和尚,不要瞎猜!这地道是通我仙山灵脉的,不通外界。”

“啊哈哈哈哈——”却像是回应孤辰一般,地道中传来狂放的笑声。这笑声不知从多深的地下传出,又不知在这悠长的地道中传了多远,竟有如重重叠叠的浪涛般,一浪高过一浪。

秀临听了这笑声,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牙关暗暗紧咬。拳头攥紧,指甲在掌心中刺下深深的痕迹。

苍元龙对着孤辰笑道:“你家的灵脉还会笑啊。”

小玉拉了拉究魔王的毛发,低声:“这笑声的狂劲,怎么像那猴子?”

究魔王一拍脑门:“是啊,难怪找不到封印猴头的痕迹,原来用的不是法术封印,而是直接压在山下了。小和尚这是给我指路呢。不用问,肯定是大姐暗中侦查,找到了那猴子的所在,派这小和尚给我指明。我赶紧去找那猴子才是。”他一纵身跳下,沿着那走廊向下奔去,直至漆黑的深处。

“糟了,这妖怪莫不是要破坏剑仙山的灵脉?我去追他。”秀临奋不顾身地也跳了下去,结果却摔在地上,叫着“疼”半天爬不起来。

众仙大惊,都看孤辰如何对策。孤辰则是怒急交加,喝道:“你们不要动,我去把那妖怪追回来!”驾一道剑光,射入那走廊的深处。

琴幸辉思索:“孤辰不在,如何解除百里结界出山。赶紧追下去看看,说不定这隧道真能通山外。若是,便叫琴仙赶紧带以沫向三清祖师求医。”于是跳下裂缝,沿着地道追去。

赤游担心师傅安危,看琴幸辉和秀临下去了,自己头脑一热,也不顾师傅的命令,跳了下去,其余弟子看师傅师兄都去了,也跟着跳了下去。苍元龙、协陆也看出地道必有蹊跷,不妨一探,也先后跳了下去。众仙随后。

地洞下是一条狭长的走道,四周一片漆黑,只好用手触着墙壁。石板陈旧,潮湿的石壁散发着霉臭腐败的气息,仿佛远古的墓室。每一步踩在潮湿的地面上,脚步声都被无限传播出去,顿时前前后后都是回响。

走在最前面的琴幸辉看不到孤辰的踪影,只是沿着地道直行,到一处十字路口,方才止步。众人随后陆续赶到,议论着该去向何处。

秀临拉住赤游问:“该走哪条路才通灵脉啊?”

赤游在这黑黢黢的地道中,焦急地左右张望:“这地道我也是头一次见,师傅从来没跟我提起啊。”

苍元龙道:“自家灵脉瞒着自家人作甚?居然连大弟子都不知道。这孤辰一向爱降妖除魔,万一有个闪失,这通道岂不再无人知晓?”

正这时,听得左边通道传来一声哀嚎,低沉凄惨,宛如鬼哭。

“糟了,是孤辰叔叔的声音,好像受伤了。”秀临大叫着,向左侧跑去。众人大多没听清那声哀嚎是怎么回事,但也可断言非是孤辰所出,更像是出于某种野兽。但都怀着各自的心思,随着秀临转向左侧,寻那声音的源头去了。

苍元龙、协陆是为了一探奥秘,期盼找到什么可利用的把柄;琴幸辉是想找出口,无所谓方向是哪边;赤游等众弟子真心关心师傅安慰,唯恐那叫声真是孤辰所发;画仙只是好奇;睡仙片英立刻准确地听出了那叫声是何所发,疑惑为何那种怪物会在山内,急于验证;唯独百韬困惑自问:“怎么听都不是孤辰啊,是我听错了么?”

秀临起初还跑在前面带头,但渐渐气喘吁吁,被落到后面去了。

琴幸辉回望着秀临,心生疑惑:“秀临似乎不一样了。初时以为秀临软弱,怎么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却敢带头行动?之前交谈时,虽感觉得出他的聪明,却绝不是现在这般狡猾。明明是想带众人按他的方向走,却不明说原因,总是打着别的旗号,是何理由?”

正想间,前面的路变成盘旋向下的回廊。忽闻得又一阵哀嚎,比前番听得更加真切,不是野兽临死前的哀鸣,便是冤鬼索命的悲哭。

人群惊疑,驻足不前。却又是秀临从后面赶上,带头向下跑去。

众人小心地沿回廊向下,渐渐觉得地道中寒冷刺骨,异臭浓烈。

协陆把手一招,一团蓝色的电光照亮漆黑的道路,同时一股温暖辐射出来。但那恶臭却浓烈异常,让人作呕。百韬和女弟子们就此止步。其余人继续向下追寻,又忍着这恶臭行了不知多久,终于来到尽头,却发现是一个冰制的大坑,里面纵横排布了无数格子,仿佛一张大棋盘。

每格中或有怪兽,或有妖魔,都被冰锥刺破肚腹,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冰床流淌,仿佛有不冻的血管埋在冰层之下。血脉滚滚,不知何往。

也许是众人的到来惊动了坑中的生物,立刻引得悲鸣之声此起彼伏,正和众人刚才所听到的哀嚎声相符合。原来坑中的生物皆未曾死,在此严寒中活着开膛破腹,生生受罪。那异常的臭味正是从这些活物腐烂的伤口上发出的。蝇虫肆意飞舞,白蛆密密麻麻。众生物惨不可言。

画仙和不少剑仙弟子当场呕吐起来,回头奔出这恐怖的冰坑。琴幸辉顿感一阵头晕目眩,心中隐隐作痛,觉得那些魔物哀求的目光全是对着自己而来。顿时愤怒满胸,对孤辰产生极度厌恶憎恨之情。

而秀临紧紧扑在琴幸辉背后,脸埋起来,隐隐传出呜咽之声,不知是缘于不敢还是不忍。

赤游忍住恶心的感觉,指着坑中生物,惊疑道:“这其中有不少是我和师傅捕获的妖魔。三年前捕获的山夔、蟹怪,两年前的巨鲸,去年的魔贝,还有今年的……”

在场的弟子也纷纷确认其中是否有自己捕获的魔物,冰坑中的半数怪物都被认出。

苍元龙厉声道:“你们剑仙山专门搜捕妖怪关到这里折磨么?”

赤游急忙分辨:“不,捕获之后,都关在正行宫东侧的‘炼化房’中。师傅总是单独进行炼化,说要提取其中精华,练成法宝或丹药。每次炼化,短则数日,长则数月,待师傅再出时,妖物就不见了。我们只道是妖魔已经练成精气,不想全数囚禁在此。”

听说“练成法宝或丹药”一词,琴幸辉顿时想起自己收到的丹药和那净心床,心中一阵恶心。

“不管目的为何,这种残忍手段可是违反《三清训教》的。”睡仙片英打个哈欠,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无多大动容,嘴角无力地向下垂着,一双倦目形成两个倒挂的半圆。但与其百无聊赖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头顶右侧马尾上拴着的一幅凶神恶煞的面具。

“这孤辰院长是要干什么啊,仅仅是为了折磨他们,还是要取他们的血?没听说此法能炼出什么法宝灵丹啊。”呕吐过的画仙扶着墙壁走进来,有气无力地说着。

协陆道:“更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咱们赶快出去吧,这地方太可怕了,女仙们不是还在外面么,赶紧带她们回地面上去,别让他们看到这么残忍的一幕。”

片英费力地抬起眼皮道:“虽然我也是个女仙,但我不跟你们回去了。这件事我必须要向上汇报。我恐怕孤辰从其它出口畏罪潜逃,得捉他回来向三清祖师复命。”

众人缓缓退出坑场,好不容易从恶心中恢复过来,与百韬等会合,诉说坑中原委。

秀临拉了拉琴幸辉的衣袖,低着头,神情阴暗,低声喃喃:“幸辉哥哥,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但不敢说……”

“什么想法?”

“我明白了些事情。姐姐为什么遇害,红蝶灾难如何爆发侵袭,还有刚才那妖魔刑场,这三者串起来……我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幸辉疑惑:“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菩萨被大爱众生或是别的仇家杀害;魔族残党释放红蝶袭击剑仙山;孤辰残虐妖魔炼造法宝。看似是互不想干的三件事啊。

秀临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声音稍稍发抖:“所有线索都摆在眼前了,不是么?姐姐上山时做了一件事,成了整个事件导火索,她也因此被害。红蝶岂能无缘无故出现?这坑中的怪物为何受此折磨?凶手目的又是如何?幸辉哥哥,你是不是也有头绪了,已经猜到谜底了么?”

苍元龙听到‘谜底’一词,便拍拍秀临,道:“偷偷嘀咕什么呢?有话大声说。”

秀临缓缓举起了手,提高音量:“诸位仙人、神官,我有一个想法,关乎到整个事件的真相啊。但……说出来怕你们责怪……”

苍元龙冷哼一声:“你一个小鬼,也不至于吓坏我们,但说无妨。”

“你们保证不会怪罪我么?”

苍元龙不待众人表态,道:“不会啦,老头子我担保还不成么?别扭扭捏捏的。快说。”

“可是万一说错了,或是冒犯了诸位,怎么办?”

苍元龙不耐烦地道:“说错了也不怪你。”

“那好,我说了。我们大家……有可能都会死在这剑仙山上,一个也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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